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近年来，传统留学高地逐渐被重新审视，小众国家正以颠覆性的性价比、稀缺的专业赛道和文化纵深，吸引着中国家庭的目光。
留学选择的迁徙背后，是一场深层次的全球人才流动革命。而推动这场变革的，不仅是产教融合浪潮，更是新一代留学生从“成功留学”到“留学成功”的理念跃迁：他们不再盲目追逐名校光环，而是将留学视为全球就业的跳板，用中文优势嫁接小众市场的需求，重新定义“国际化”的含义。
而在集思未来总裁颜盛、国际科学家联合会创始人张海霞看来，这是小众国家留学升温的深层逻辑。在南方周末的专访中，他们认为，留学的终极目标不再是逃离内卷，而是构建“有根的国际化”。而这或许正是未来十年全球教育的核心命题——“在哪里留学不重要，重要的是如何让留学成为价值创造的起点”。
南方周末：近年来，留学市场呈现出不少新变化，除了大家熟知的留学国家，还有哪些小众留学国家以及小众专业开始进入大众视野？
颜盛：前些年，留学目的地大多集中在英语国家，但这两年，非英语国家逐渐受到更多关注。像周边的日本、韩国、俄罗斯，以及东南亚地区，都有明显的变化。比如马来西亚，前些年并未被主流英语国家留学人群关注，如今已成为热门留学地。
此外，随着中资企业在“一带一路”共建国家的投资和“走出去”步伐加快，越来越多中国留学生也开始将目光投向这些国家。
张海霞：我比较关注西班牙和葡萄牙这两个国家。按常理，作为搞科技的人，这两个国家并非优先选择。但近两年有不少人选择去那里留学，这让我很诧异。
张海霞：从科技领域来看，纳米生物等新兴技术在这两个国家发展不错，研究基础扎实，吸引了不少学生。此外，这两个国家体育实力强劲，像网球等项目，也有学生选择相关体育专业。
我曾在欧洲转机时遇到一位中国小伙子，他原本达到省级乒乓球队水平，但进国家队难度大，就去了西班牙加入当地俱乐部。现在发展得很好，虽然英语一般，但西班牙语很流利。可见，小众国家的优势专业对学生有很强的吸引力。
南方周末：说到专业选择，目前有不少中国学生去瑞士读旅游管理专业，怎么看待这类多元化的留学专业选择前景？
颜盛：现在越来越多留学生在选择专业和留学地时，会更贴合职业规划和未来发展可能性，年轻人的职业规划也不再局限于传统方向。
以体育专业为例，中国体育生竞争激烈，很多人难有机会参加国际赛事。但去小众国家留学，能更轻松地参与各类国际联赛，性价比很高。
还有艺术专业，不少学生选择欧洲国家，学动漫的学生也更倾向去日本，这都和年轻人的兴趣方向、专业需求变化密切相关，进而带动了留学国家选择的改变 。
颜盛：传统上，英国是欧洲艺术留学的主要国家。但随着英国脱欧后，意大利、法国、西班牙等国的优质艺术院校也受到关注。
除此之外，像塞尔维亚、奥地利等中东欧国家，也有不少学生前去学习艺术。这些非英语国家的艺术类院校有个优势，除了综合大学，还有很多专业艺术院校。而且和英国相比，这些学校的学费更低，性价比很突出。
张海霞：欧洲很多国家的大学教育是免费的，即便收费，费用也很低廉。我有两个朋友，学的都是小众专业，后来发展得很好。
一个在法国学色彩学，不是传统的绘画专业，回国后从事服装行业，凭借专业的色彩搭配能力，客户包括各国大使夫人等，业务非常火爆；另一个去白俄罗斯留学，不仅学业有收获，还娶了当地妻子，家庭幸福。
且留学还能让人在文化认知上更包容，拓宽视野，比如不同国家的审美差异很大，在国外能接触到更多元的观念 。
南方周末：现在中国学生能更便捷地选择小众国家留学，除了两位专家提到的上述原因外，还有其他影响因素吗？
颜盛：十多年前，去欧洲等小语种国家留学，必须掌握当地小语种，这大大限制了学生的选择。但这两年，很多小语种国家的大学推出了更多英文授课课程。
比如德国、意大利、法国、匈牙利，甚至日本也有不少纯英语授课项目。这让不擅长小语种的中国学生，在选择留学时也能有更多方向，选择面明显变宽了。
南方周末：之前提到“一带一路”共建国家成为留学新选择，除了性价比，这些国家还有哪些有吸引力的专业和机会？
颜盛：“一带一路”沿线很多国家，在不少学科领域都有很强的优势，只是过去学生们了解不多。比如马来西亚，虽然离中国近，有不少华人说中文，但很多人没注意到。它有3所大学进入全球QS排名前100名，前五大公办学校均在前200名，在工程、科学等学科方面实力突出，是性价比很高的留学选择。
还有中亚国家，近两年也有不少学生前往。他们主要选择和当地产业特色相关的专业。比如石油工程。毕业后，不仅能在当地企业就业，中资国企以及不少国际大企业在当地的分支机构，也急需既懂中文又了解当地情况的人才，就业机会很多。
张海霞：我去墨西哥时，认识一个在当地留学后留下来工作的小伙子。前两年因为很多业务向墨西哥转移，他凭借对当地市场和文化的熟悉度，抓住了很多机会。
留学不仅能学到专业技术，还能深入了解当地文化，而中国和这些国家的合作越来越多，懂当地情况的人才会有很大的发展空间。
很多学生就业思路太局限。其实留学后可以把视野放宽到全球。比如去阿根廷学物理，不一定回国搞科研，利用当地靠近南极的优势，参与南极考察相关工作，就能获得独特的发展机会。
张海霞认为，优秀人才的全球流动，也让学生在选择留学时，有了更多接触顶尖教授和优质教育资源的机会。（受访者供图）
张海霞：必须实现就业国际化。比如墨西哥、阿根廷等国的企业想和中国合作，就需要懂中国的人才。而中国留学生正好能填补这个空缺。如果只盯着国内的就业市场，反而会限制自己的发展。
南方周末：张教授，就你的观察来看，目前优秀学者从传统发达国家流向新兴发展中国家，或者是新兴发达国家的现象多吗？
张海霞：这两年有一个明显趋势，就是全球人才流动变得频繁，尤其是以美国为代表的一些国家，对科学家的环境不够友好，导致很多科学家选择“出走”。
不仅中国科学家回流，欧洲、美洲、西班牙等各地的科学家也在向更适合自己的地方流动。比如马来西亚、中东等地区都吸引了不少人才。优秀人才的全球流动，也让学生在选择留学时，有了更多接触顶尖教授和优质教育资源的机会。
多元化流动，不能简单地说流向某个类型的国家。很多人是回到更契合自己母文化的环境中。比如华裔科学家可能会选择新加坡，因为那里有相似的文化圈子；日裔科学家可能会去夏威夷、秘鲁等有大量日裔群体的地方。
此外，中东的卡塔尔、迪拜等国家，经济发展迅速，对阿拉伯语系文化圈的人才吸引力很大，不少人会选择到这些地方发展 。
张海霞：美国目前更多是人才净流出，尤其是对中国人才的接纳度降低。以前纽约包容性很强，不同国家、不同文化背景的人都能很好地融入，但现在氛围变了，很多人会觉得自己像“外人”，加上民粹主义的影响，让不少人选择离开。
英国脱欧后，也面临一些问题，比如欧盟的研究基金只支持欧盟的科学家，这让部分英国教授开始寻找其他发展机会 。
颜盛：“美国优先”的政策，严重影响了当地顶尖科研院所和大学的经费支持，很多科学家担心科研经费会因政策变化而减少，所以开始主动寻找其他资源。
同时，全球对人才的竞争也在加剧，比如中东的一些国家，凭借雄厚的资金实力，大力发展高等教育，挖走了不少优秀人才 。
南方周末：我们注意到，现在留学生的发展路径越来越多元，比如海外就业、本土就业，甚至有人在海外考取公务员。如何看待这种多元化趋势，背后是否反映出留学生群体的一些新变化？
颜盛：这是必然趋势。随着新一代中国学生国际化视野的提升，以及中国国家影响力的增强，未来很多中国年轻人的发展会呈现全球化特征。
但与此同时，留学生的目标和分层也越来越明确，“留学规划”的重要性愈发凸显。
过去我们常说“成功留学”，核心是拿到海外院校的offer，能出去读书就算成功。但现在更要强调“留学成功”。出去读书不难，难的是能否通过留学实现自己的目标。
这和学生的家庭背景、个人规划、人生目标密切相关。结合我们的观察，现在的留学生大致可分为三类：
第一类是走“精英化路线”的群体。他们往往年纪较小就前往美国、英国读高中，家庭的支付能力和投入意愿都很强，核心目标是尽早融入当地主流文化，未来能在美、英等发达国家更好地发展，部分人还会考虑移民。
第二类是中产家庭的学生。他们留学的核心需求是“工作或阶层跃升”。国内通过高考进入世界排名前200的大学难度很大，但通过留学，在其他国家有更多路径能进入这类高校。毕业后回到国内，世界前200大学的学历，能为其在就业竞争中提供更好的平台。
第三类是目标明确的“务实派”。他们主要想通过留学寻找海外工作机会或实现学历提升。比如国内的专科生会通过“国际专升本”，在海外将学历提升至本科。
还有些学生更看重留学国家能否提供就业机会，会提前在当地积累人脉、融入圈子，选择的核心逻辑是“哪里有更好的商业机会就去哪里”，甚至会优先考虑留学国家而非专业。
现在的留学生已经不是单一群体，不同人群的留学目的差异很大，在选择留学国家和专业时也会呈现明显分化，关注他们的诉求需要更细分的视角。
颜盛认为，留学生的目标和分层也越来越明确，“留学规划”的重要性愈发凸显。（南方周末记者 王瑭琳/摄）
南方周末：现在很多留学生想在当地就业，但听说当前就业形势并不乐观，尤其是文科生。两位对此有什么观察？
颜盛：不只是留学生，国内高校也有类似趋势。比如清华大学经管院的录取排名，近年就不如前几年高。整体来看，文科生的就业形势确实不如理工科，这也直接影响了学生的专业选择。
除非对文科有明确诉求，否则大部分留学生还是会优先选择理工科，理工科学生在留学生中的占比处于绝对主导地位。
张海霞：我身边接触的多是理工科留学生，但北大作为综合性院校，文科生也很多。过去文理就业虽有差异，但AI兴起后，这种差异被放大了。很多文字相关的工作，AI已经能做得很好。
但这并不意味着文科不重要，关键是文科生要学会运用现代化工具。AI等工具本身不区分文理，文科生如果能掌握这些工具，把自己的思想、创意通过工具放大，就能创造更多机会。
我在北大开设的通识课里，文科生和理科生都有，那些及时转变观念、快速掌握AI等工具的文科生，反而比部分理科生更灵活，就业优势更明显。但如果观念没转变，就容易陷入“还没入学就担心失业”的困境，即便“成功留学”，也难实现“留学成功”。
颜盛：在人工智能时代，其实已经没有严格的文理之分，学科交叉才是主流。现在很多学生留学时会选择交叉专业，核心逻辑是“围绕解决实际问题构建知识和能力体系”，而不是把自己局限在“只能学文科”或“只能学理科”。
比如科技公司搞研发时，既需要理工科的基础训练，又需要商科、心理学、设计等文科相关的能力来对接客户、解决实际场景问题。
现在的人才需求是“一个人能顶一支小团队”，需要具备多元化的能力，这就要求学生走出课堂，到社会中解决实际问题，再反过来倒推自己需要补充哪些知识。这也是很多国外大学的教育趋势。
南方周末：近年来，中国企业“出海”成为大趋势，这是否也影响了国际教育的方向？海外买地、推动产业出海，这和国际教育有什么关联？
一方面，中国企业出海需要大量“懂专业、有国际视野”的人才，这为留学生提供了新的就业机会；另一方面，国际教育也在配合产业出海做布局。比如我们正在推动“中医出海”，把中国的特色文化和产业推向海外，这过程中需要留学生作为“桥梁”，既懂中国文化，又熟悉海外市场。
现在很多中资企业在东南亚建产业园、投资建厂，对应的国际教育也开始向东南亚倾斜。有不少中国学生选择去东南亚的国际学校。一是性价比高，学费和生活成本比欧美低，甚至比国内一线城市的私立学校还低。二是地理位置近，安全且方便家人探望；三是东南亚的国际学校很多对接英国、澳大利亚等国的教育体系。比如马来西亚有英国诺丁汉大学、澳大利亚蒙纳什大学的分校。学生在当地学习一段时间后，很容易转到本部，相当于把东南亚当作“留学跳板”。
张海霞：东南亚现在成为很多家庭留学的优选。除了性价比和地理位置，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“文化适配性”。
很多家长不想让孩子过早脱离中国文化圈，东南亚与中国的文化差异相对较小，社会氛围也比较包容，孩子能在熟悉的文化环境中适应海外学习。
而且东南亚的国际学校水平被低估了，像泰国、马来西亚的一些国际学校，教学质量很高，全家过去的生活成本也可控，比如往返中马的机票成本才3000元左右，比去欧美方便得多。
颜盛：还有一个背景是，现在留学生家长很多本身就是海归，对海外教育的了解更成熟，不再盲目追求“去欧美名校”，而是更理性地结合“教育目标”做选择。
比如低龄留学家庭选择东南亚，既降低了成本，又能让孩子提前适应海外环境，还能保留中国文化根脉，这其实是国际教育“成熟化”的体现。
南方周末：未来国际教育会呈现哪些核心走向？对海外留学生又有哪些终极建议？
颜盛：未来国际教育会呈现“双向赋能”的趋势。一方面，中国学生仍会通过留学吸收海外的优质教育资源；另一方面，国际教育也会更注重“让世界了解中国”，中国的文化、产业、教育模式会通过国际教育的纽带向外输出。
对留学生的建议，核心是“扎稳中国根，用好国际平台”。很多中国留学生在海外时，会发现外国人对中国文化和发展的好奇度很高，但有些留学生反而不如老外了解中国。
其实，“中国身份”本身就是一种优势。与其在英语体系里和本地人硬拼，不如主动展现中国文化特色，用“中国视角+国际能力”打开机会。比如在海外交流时，清晰地介绍中国的发展、文化，往往能获得更多关注和资源。
张海霞：我完全认同颜总的观点，甚至更强调“文化根脉” 的重要性。我曾要求我的孩子必须在国内读完高中再考虑留学，核心就是让她先“搞清楚中国人的事”—— 把中文学好，把中国的历史、文化吃透。
因为无论英语多好，老外都知道这是你的第二语言，而中文和中国文化才是你的“母语优势”。
未来的国际教育，“有根的国际化”才是可持续的。留学生就像一棵树，中国文化是根，只有根扎得稳，才能在海外的土壤里吸收养分、枝繁叶茂。如果根扎不牢，就会像浮萍一样随风飘摇，即便英语流利、专业优秀，也很难真正立足。
“先做骄傲的中国人，再做优秀的国际人”。去海外留学，不仅是为了学知识、找工作，更是为了用全球视野看清中国的优势和特色。
只有走遍世界，才能更清楚地知道“作为中国人，我能为世界带来什么”，这才是国际教育的终极意义。不是成为“外国人”，而是成为“懂中国、懂世界”的桥梁型人才。
